2014年9月3日 星期三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(外篇):不得染髮


(一)
智仁中學的中期考試在聖誕假期前舉行。校方認為,老師可以好好利用假期慢慢評卷,減少因為急忙而出錯的可能,也可以讓老師有更多時間分析學生的表現,可以因應學生的表現而在下學期調整教學策略。沒錯,智仁中學重視成績,對師生的要求都不低。
好不容易,假期過去,這是假期後第一天,也是新一年第一個上課天,雖說是天寒地凍的日子,智仁的校園因為師生濟濟一堂而熱鬧起來。不過,這天智仁校園的氣氛特別熾熱,學生都非常興奮,原因是美老師這天以全新形象示人——一頭頭髮的顏色跟假期前完全不同,令人耳目一新,一眾同學議論紛紛,學生嘛,總是關心老師的外表,特別是美老師新年新形象,有同學問美老師受了甚麼刺激,有同學問美老師是不是好事近,總的來說,同學對美老師的新形象非常受落。
這也難怪,美老師雖然只在智仁任教短短數年,卻深受學生歡迎,特別是深得男生的歡心,這可不容易。智仁的男生以要求多多聞名,嚇怕不少年輕老師,特別是初出茅廬的女教師,都深感這群男生不易應付。據說幾乎每位女教師都曾在課堂灑淚,說據說,只是因為「女教師在課室灑淚」一事,不會有正式統計,所以不會有校方的正式紀錄在案。
美老師人如其姓。美老師的美,不是做作矯揉的美,是自然大方的美,一舉手、一投足,自自然然散發其氣質,就使人知道美老師有教養、有學問,是真善美的美,也使人不會停留在注意美老師的外貌。
當然,美就是美,同學都愛戴美老師。得知美老師仍然是獨身,曾有同學大膽表示傾慕,美老師就收過來自學生的小禮物、書籤、情詩,也有學生表示矢志讀好美老師的科目,以報答美老師為名,吸引美老師為實。美老師當然不為所動,畢竟師生過份親暱——更莫說是師生戀——是不合宜的。美老師在這方面倒是拿捏得恰到好處,既不會令學生繼續存有非分之想,亦不會令學生難受。這些事情,校方當然知道,看在眼裡,就對美老師百分百放心。
起初,校方確實對美老師有戒心,校長曾私底下表示,若有其他選擇,她不會聘用美老師,就是因為怕美老師使學生分心。智仁中學也曾出現過幾位這樣的老師,早期校方就曾因此得到教訓,因為某些事情沒有當機立斷處理,以致恨錯難返,到了要請有關老師離職,固然費了不少工夫,不懂事的學生又如喪考妣,意志消沉,更出現敵視校方的行為。幸好那時傳媒對學校較尊重,亦不如今日般嘩眾取寵,否則智仁中學一級名校的聲譽,可能不保。校長當年是初入職的年輕女教師,後來肩負校長重任,常常引此事以為鑑,重視防微杜漸。不過,某老師因急事於學年中離職,當時老師難尋,美老師是唯一滿足校方要求的應徵者,校方唯有放手一試。豈料,美老師做事有分寸、教學有熱誠,對學生關愛、對同事尊重,倒使校方鬆一口氣,放下心頭大石。

(二)
「然而,老師染髮,實在有點那個,」在學校行政委員會發言的是副校長廉夫人,「身為老師,讓學生覺得我們太注重外表,實在不好。」
「我贊成廉夫人的看法,」和應的是訓導主任禮老師,「雖說現今社會流行染髮,但我們不主張學生這樣做,所以老師也不應這樣做,畢竟,我們應該是學生的榜樣。」
「就像數年前那位放洋留學的小姐,每邊耳朵竟然都穿了三個耳孔,好像給霰彈槍掃射過一樣,真是成何體統。都怪我們當初走漏眼。」說話的是另一位副校長詩先生,「幸好她賺夠旅費後就去了環遊世界,否則十分麻煩。」
「退一萬步說,即使美老師這樣做不會影響學生,老師中卻沒有人染髮,不能讓美老師破戒。無論如何,染髮不是崇尚自然的做法,中國人崇尚自然,斷不可以改變頭髮天然的顏色;更何況《孝經》說『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,孝之始也』,染髮,對頭髮構成的傷害,相信不用理科老師告訴我們了,這是毀傷,不孝也,不孝也。」說話抑揚頓挫,引經據典的,是中國語文兼中國文學兼中國歷史科的德主任。
「看來沒有人願意為美老師說話吧,」校長終於說話了,「還有幾位未曾發言的老師,有誰要表達意見?」
「對,我們還是請美老師把頭髮的顏色還原,否則其他老師,特別是年輕一輩的老師,以為我們容許老師染髮,紛紛仿傚,那還了得?」說話的是忠主任,她的發言,倒是予人在趕尾班車的印象。
「美老師把頭髮弄得這樣,的確不好,本來,老師也是人,應該有老師的自由,在這崇尚個人自由的年代,我們本來不應干涉老師頭髮的顏色,不過,以美老師的情況來說,我們起初的擔心亦不無道理,我們辛辛苦苦,多番明示暗示,才使美老師與學生保持適當的距離,若然我們這一次保持緘默,我們勢必前功盡廢,我們還是應該有所表示。」說話的是義老師,他是學校的老臣子,老成持重,雖然沒有一官半職,但師生一致敬重他,校長特別請他加入行政委員會,他的說話,往往一錘定音。
「看來美老師染髮不合宜,是行政委員會的共識了。」看得出校長說這話時,心情輕鬆了不少——以美老師在老師團隊所受的尊重,校長心裡有點害怕有老師會為美老師說話,這樣她就難做了,現在難得領導團隊意見一致,餘下的只有一個問題有待解決。
「我們怎樣做?有甚麼建議?」
餘下還未發言的,是書主任,書主任是美老師的科主任,「還是由我跟美老師說吧,畢竟美老師是我科的老師,看來現階段不宜由校長或副校長出手。」書主任在學校的日子不短,辦事成熟穩重,由他出馬,校長放心。

(三)
會議後,書主任立即找美老師談談。儘管美老師不太理解書主任的想法,也不太理解校方的立場,美老師仍然會遵照書主任的建議,把頭髮的顏色還原。

起初,美老師在假期不斷改卷,某天早上,赫然發現自己的頭髮已由深灰漸漸變成淺灰,就試試把頭髮染黑,使自己看來精神一點,這還是十多年前開始長白頭髮後,第一次把頭髮染黑,倒想不到結果是校方希望他保留白髮;他想,也許還是白髮比較適合自己吧。

2013年1月24日 星期四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2:好兒童

中學時讀過一篇名叫《傷仲永》的課文,大意是某孩本是神童,年紀輕輕就會吟詩,可惜栽培不得其法,以致中了「小時了了」的魔咒。事後回想,原來身邊也曾出現過這樣的一個人。
我們的中學,有直屬小學,所以一群小學畢業生,在中一開學時,總有「主場」的優越感,不過隨著來自其他小學的書友仔逐漸融入校園,主與客的分野很快消失——應該說是絕大部份消失,因為我們班中有小錢。
小錢來自另一小學,似乎是個高材生,幾乎第一天上課,他已技驚四座。第一課綜合科學課,老師解釋過課堂規矩、實驗室須知後問:
「同學們有沒有問題?」
這時一隻畢直的手舉起來。
“Sir, what is the entrance requirement of the Faculty of Medicine of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?”
忘記了老師的答案,因為小錢的問題太震撼人心。震撼不單來自英語發問的問題,更來自問題本身,我當時想,閣下以為自己是誰?真的忘了老師怎樣反應,後來同學聚會,出現過不同版本:
「老師叫他先好好讀書。」
「不是,老師叫他找升學主任。」
「不不不,老師說中四時要選化學與生物。」
眾說紛紜,正正代表當時全班同學的魂魄都被這問題震得粉粹,一時間記憶體無法使用,當記憶體恢復運作時,老師說過甚麼就無法記起了。
無論如何,自此以後,我們份外留意小錢,我們也不再叫他小錢,會稱他「港大生」或「醫科生」,咬文嚼字的同學稱為「準港大生」或「準醫科生」,有人稱他「錢大醫」,後來又出現另一稱號:「兒科聖手」。
圖文並茂的課外讀物在初中甚受歡迎,喜歡運動的有《足球天下》或《籃球世界》,喜歡軍事的有《軍事機密》或《軍艦大全》,喜歡模型的有《現代魯班》或《模型世界》,追上潮流的有《東洋風》或《偶像新情報》,就是各種壓力太大的,以致要靠血肉模糊的畫面來減減壓的,也有《中國英雄》或《蛇貓門》;唯讀錢大醫,終日不離手的是顧其名可思其義的《好兒童》。
「救命,我小三以後已經不再看《好兒童》。」
「也許錢大醫有志做兒科醫生,所以要保持心靈純潔。」
「日後他的醫務所一定有一塊寫上『兒科聖手』的大鏡了。」
每逢午飯時間,只要沒有話題,兒科聖手就會成為我們的談助。
後來,我們發現錢大醫確有進入醫學院的實力,他的實力可謂深不可測,某天數學老師見我們自恃有點小聰明而不太認真,就把一道難題寫在黑板上。「很簡單吧。」又是錢大醫,老師問他,他就機關槍似的「有兩個方法,第一個方法首先……然後……接著……最後……;如果不是這樣,可以……
就連老師亦聽得入神,還報以「得天下英才而化之一樂也」的眼神。
自此,錢大醫成為班中的寵兒,數天之內,班中同學有不明白的地方,就向他請教,不過,他總是一開口就「很簡單吧」,後來是「很簡單的東西,為何你們不懂」,最後是「很簡單的東西,為何你們不懂?這我在小學已經懂得了」,同學也漸漸不問他。據說也有人勸過他,但他就是改不了,或者沒有改。
「我們要發憤,不能被『好兒童』比下去!」
絕少看見錢大醫拿起課本,如果他手上的不是《好兒童》,就是《小寶貝》、《乖寶寶》等,但他成績總是最好的。錢大醫的智商深不可測,品味時空錯置,說話語出驚人,考試空槍上陣,成績一直突出,漸漸變成個別老師的寵兒,大部份同學敬而遠之,只有幾位愛心滿溢的同學,於旅行或專題研習分組時與他同組。
一年很快過去,錢大醫名列前茅,看來他與香港大學醫學院的距離縮短了。
轉眼第二年也過去了,錢大醫仍然是錢大醫,仍然是《好兒童》不離手,依然絕少溫習,分別是這一年他不再考第一,只考第四。
暑假期間,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,就是錢大醫要轉校了。轉校當然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,不過這在中學生的心中,又不是小事,特別那人是錢大醫。錢大醫轉往一家歷史不如我們悠久、活動不如我們出色、學生不如我們活潑,但是成績比我們好的XX中學,這也讓我們咬牙切齒。是甚麼原因要轉校?不知道,我們的學校亦絕不失禮啊!錢大醫沒有深交,就是班中的愛心派也是事後才知道錢大醫轉校了。
自此錢大醫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範圍。
中四某天,有人說:
「我在XX中學的朋友告訴我,在XX的錢大醫仍然是錢大醫,仍然愛看《好兒童》。」
「有甚麼稀奇?否則他怎能成為兒科聖手。」
他的陳年笑史又被翻出來,然後又是一陣笑聲。
「不過他的成績依然出眾,而且仍然幾乎從不溫習。」
換來一陣沉默。
中六某天,有人忽然問起:
「錢大醫怎樣了?」
「據說會考八優,仍在XX中學,好像仍然幾乎從不溫習,仍在看《好兒童》。」
「《好兒童》不是已經停刊嗎?」
「或者人家在回顧自己珍藏的《好兒童》。」
又是一陣笑聲。
兩年又過去了,初進大學、在不同院系的幾個同學敘舊,「有在醫學院見過錢大醫嗎?」
「我在迎新營已經開始搜尋,但是找不到。在中大醫學院看見過他嗎?」
在中大讀醫的同學答:「人家還是好兒童時,已經矢志讀港大,中大又怎會放在眼內?不過,在中大又確沒有見過他。」
「我在XX的朋友說,他高考時仍然不讀書,結果……
「結果怎樣?」
「結果就是人間蒸發了,連XX的同學也不知道他的下落。」
錢大醫就此消失了,同學們想他可能只是考試一時失手,以他的實力,加上真誠檢討而改過,翌年必定可以收復失地,但第二年在大學校園,不論是否醫學院,也不見他的身影。
或者他仍在某處獨自看他珍藏的《好兒童》。

2013年1月23日 星期三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1:另眼相看

小趙是我中學七年的好友。說是好友,也不太準確,我知道他一直視我為知心友,不過,說實話,我那時不太喜歡他。學校高手雲集、奇人無數,這是讀名校的好處,遇上高手,才會進步。當然有時也有點壓力,然而人生沒有壓力是不行的,遇上真正的高手,方不會成為井底之蛙。舉兩個例,學校人人爭相加入的管絃樂團中,不乏年紀小小就考獲演奏文憑的高人,說他們為音樂家並不為過,據說他們的琴,都是出師名家之手,肯定價值不菲,年青音樂家人人可以獨當一面,卻又視樂團為生命,重視團體而輕個人,技高而不驕傲。學校的籃球隊也是猛將如雲,就是班際籃球比賽也往往使人看得如痴如醉,某次某班於比賽最後十數秒還落後五分,小趙跟我說:「只要射中兩個三分球就可以反敗為勝了。」我正暗自鄙視他,正想說「三分球,談何容易啊」,豈料「三分球」的「球」字還出口,落後一方已經射進一球三分球,觀眾還未來得入興奮之際,又見這隊的某隊員成功偷球,彷彿不必思考似的,又進了另一球三分球。
「都說兩球三分球就可以反敗為勝。」
「你真夠運,胡說竟可以成真。」
小趙就大笑起來。他就是這樣的人,其貌不揚,成績不突出,拉琴不標青,打球技術差,如果不是偶爾做出令人發笑的事,例如常常傻笑,準沒有人會注意他。當然,他心地善良,不說三道四,同學們不會排斥他,只是偶然拿他開玩笑,不過他從不介意。
一段時間班中的同學喜歡爛笑話,我們只會恥笑講爛笑話的人,只有小趙會真真正正開懷大笑。午飯時某人問:「甚麼水果不會打字?」這時已經有數雙流露出不屑眼神的眼睛,只有小趙問「是甚麼水果?」一邊問一邊飲汽水,他的眼神就是充滿希冀,等待答案。我在坐小趙旁,心想,別中計吧,這種問題,會有甚麼高論。那人得意洋洋的向著小趙說,「是蕉啊,『不打自招』」,全桌同學報以噓聲,只有小趙幾乎噴汽水——天啊,他真的覺得這很有趣!「告訴你多少遍,口中有汽水時不要笑」,「沒辦法,真的好好笑」他吞下汽水,這樣說。
問題不是小趙會不會噴汽水,我不在乎,問題是他十居其九坐在我旁邊,他噴汽水會殃及池魚——即是我,才是問題。同學們不太特別喜歡他,他也似乎特別喜歡我,所以午飯時總坐在我旁邊。
不過小趙做事總是很認真,這是他的優點。就是連意義不大的習作,他總是很認真的做。我也偶爾借他的習作參考參考,水深火熱之時,就索性不客氣地抄了,抄他的功課是很安全的,他做很認真,往往很少出錯,反正只是數學、物理等,老師準看不出。
光陰似箭,會考放榜,我們一班同學順順利利,升上預科,這根本沒有甚麼懸念,只是考慮在港升學或是到外國升學吧。小趙當然也順利升班。放榜後,開學前,同學們都在想中六應該霸佔甚麼戰略職位,據說這對升讀大學很有幫助。某天下午,小趙找我,對我說:「我想跟老師說想當地理學會的會長,你能夠陪我一起找老師嗎?」我想,「你一定是瘋了,就憑你?」當然,不能就此打擊朋友,我看著小趙,突然覺得怪怪的,怪怪的是他的眼神,是我從未從小趙眼中看過的,只是一時間想不到甚麼。我當時只是想,連小趙也竟為一官半職籌謀。
好不容易又開學,小趙就拉著我找老師。「我知道我地理科的成績不太突出,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地理。我知道學校一直有個地理學會,但一直都沒有甚麼活動,同學也不太注意這個學會,我希望可以做會長,希望同學能注意有這個學會,參加它的活動,如果可以做會長,我會……」我看著小趙,猛然明白暑假時候想不到的是甚麼——小趙講起地理學會的抱負時,雙眼是發光的——與問爛笑話答案的眼神不同,那是出賣他天真的目光,但當他談起抱負時,他的雙眼告訴我們,他有抱負,他有理想,他不是要霸個職位,使自己的成績表好看一點而已。
小趙洋洋灑灑的說了幾分鐘,原來他是有備而來的。老師說還要等有沒有其他同學申請,也要跟其他老師商量商量等,我們就走了。
最後老師還是另選他人做會長,小趙也是開開心的讀書,偶爾仍然會傻笑,對爛笑話還一樣有興趣,也照樣認真做功課,不論是甚麼功課。完成預科課程,就到了澳洲念大學。
小趙大學畢業後留在澳洲工作,很久沒有見過小趙,他那兩次的眼神,我印象深刻,總是忘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