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3月9日 星期一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12:「我要做隊長」

西教士辦的學校,總鼓勵學生在學業以外有不同方面的嘗試,所以參與活動,在學校是常態。我的同學人人身懷絕技、活動多多,只有我例外,不過,這是題外話。學校鼓勵我們多參與活動,每逢有校外比賽就必參加,於是人人都曾經作表學校參加比賽,人人都是校隊成員。
這件事發生在中三。小沈是個通天曉,所以早就給老師選進校際時事學術常識問答比賽代表隊。這個比賽有兩個特別的地方:一是只限中三或以下同學參加,二是有現場錄影,隔周在電視播出,所以每所參賽學校都精銳盡出,所有參賽者都是中三學生,我們亦不例外。不過,學校為了預備第二年的參賽隊員,會先在中一與中二招募隊員,讓他們也參與資料搜集、模擬比賽、臨場觀戰打氣等,等到他們升上中三,立即可以接棒。
好不容易,等到中三,小沈終於成為正式隊員。比賽開始前一個月,某天小息,我在圖書館讀小說,小沈走過來對我說:
「有空嗎?」
「甚麼?」
「我想退出問答比賽。」
「你不是常常說磨劍三年,就是為此一露鋒芒嗎?」
「你不明白的。」
「你不說,我當然不明。」
「陳老師沒有選我做隊長。」
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校際時事學術常識問答比賽也有隊長。
「當然有,隊長負責在必答題環節中選信封。」
「是不是從甲乙丙丁戊己六個信封中選一個?」
「正是。如果勝出,隊長也負責領取獎盃。」
「落敗了又如何?」
「領取參賽錦旗。」
我就不明白,這種隊長好像沒有甚麼實意義。
「你就是不明白。你有看電視嗎?我小學時就喜歡看這個節目,看見參賽的大哥哥大姊姊人人博學多才,好不威風,所以我矢志到了中三,不論我派往哪所學校,都要代表學校參加這項比賽,所以我由小四開始,已經每集收看,也叫媽媽錄下每集比賽,重看時抄下問題與答案——我現在已經有幾本資料冊了。」
「那麼你怎知陳老師沒有選你做隊長?」
「因為他已經選了XXX。」
「為甚麼老師選了XXX?」
「不知道,就只知道老師選了XXX。」
「或許明年有機會吧。」
「難道你不知道這個比賽只為中三或以下學生而設?明年我就沒有機會了。」
「你何不問問老師為甚麼選XXX而不選你?」
「我不敢問。」
「那麼你喜歡參加比賽嗎?不喜歡就不要參加了。」
說時遲,那時快,上課的鈴聲響起來,我們就回課室上課去了。
又過了一個月,某一天小息,我又在圖書館讀小說,小沈又走過來對我說:
「有空嗎?」
「甚麼?」
「完了,我的意思是比賽。」
我才想起,小沈應該是指校際時事學術常識問答比賽。
「今年我們預賽的對手很強,沒料到連初賽第一圈也打不進,沒有機會上電視了。」
「哦……」我其實不懂安慰別人。「且慢,你最後有去比賽?」
「是呀,我正是要來多謝你。」
「多謝我甚麼?」
「是你問我是否喜歡比賽嘛!我想了許久,發覺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比賽,那麼,沒有理由退出吧。反正問題信封應該個個都差不多,其實都只是隨機選一個,選哪個的分別不大。而且領獎實在太遙遠了。所以還是打消了退隊的念頭。現在總算了結了我在這間學校的心願,可以專心讀書了。」
我有問過他是否喜歡比賽嗎?我都忘記了,也許重要的是小沈記得。


2014年12月11日 星期四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10:公車之戀

學校位於鬧市,交通便利得很:在地鐵站旁,又數條公車路線駛經,還有小巴。問題不在沒有遲到的藉口,倒是上學的選擇太多,特別是中學生嘛,那時代沒有家長陪同上學的。我有時乘公車,有時乘地鐵,其實地鐵是蠻方便的,既快捷又整潔,又少受交通事故影響;只是太悶蛋了,窗外沒有風景,只有一片漆黑,上學時間只能與坐在對面的陌生人對望,而且長長的車廂,不易碰到同學,即使有,也不一定是認識的,反而看見不少其他鄰校的學生,因為沿途的學校可不少;那時還未有可以充值的乘車儲值卡,差不多兩星期就要買新卡,不及公車方便,只要出門前預備好零錢,上車、入錢、就坐,公車的班次固定,不時遇上同學,天南地北,談天說地,不知學校之將至。地鐵公車,各有好處,其實是頗難取捨的。
我就是這樣遇上小衛。有一段時間,我們差不多天天在公車相遇。我喜歡早一點到達學校,恰巧小衛亦一樣。那年是中四。小衛來自大陸,來港前讀小五,來港後讀小四,所以比我們年長兩年。他長得高大,人也豪爽,他常自言,中四開學後不久就已經有成人身份證,同學若要買甚麼自己不便買的東西,他很願意代勞。至於有沒有同學曾經委以重任?有人問過小衛,他倒是守口如瓶,這種態度,真是客戶服務的典範。
那年我喜歡乘公車上學。小衛在之前一個站上車,每天看見小衛,我就會坐在他旁邊。他總坐在上層右邊,「馬路的風景多嘛!」我很喜歡聽小衛說故事,他並不是讀書人,也不打算讀書,但求中五畢業就找工作養家,「中五畢業已經二十歲了,還不工作?快快找工作,然後娶個美麗太太,生兒育女。」小衛常常掛在口邊。
小衛課餘在某連鎖快餐店兼職。我最喜歡聽小衛講快餐店的故事。當然,聽得多,自自然然不敢光顧太多,原來那些食物……原來他們這樣做……「你們這些富家子弟,真是不知人間疾苦,十元八塊就有一客飯,你還期望甚麼?知道自己選的是甚麼嗎?既選了快餐店,就要放下高級餐廳的期望啊!」「等一等,我不是富家子……」「我說你是就是了——要知道自己選的是甚麼呀。」
不知道從哪一天起,小衛在車上總像是心不在焉似的。小衛在我之前一個站上車,我上車後兩個站,小衛總是向某個方向望;幾天後,小衛不在坐在右邊,改坐左邊,上車後兩個站,小衛必定從窗俯視,然後瞪著梯級,目不轉睛望著從樓下上來的那個人。我當然明白。
「很美。」「普通吧。」「你這些富家子,懂甚麼!」「都說我不是……」「夠了夠了。是中三的,沒料到長得這麼高,樣子又這樣成熟。」「慢著,你怎知她是中三的?」「不是中三的學生,又怎會在車上讀中三的課本?」沒想到小衛那麼細心,觀察入微。
自那天起,我在車上與小衛的傾談少了,只有兩個站的話題。當然,若她那天沒有上車例外。校服告訴我們她是兩個站後那所女校的學生。「今天是運動會。」「你怎知?」「我有小學同學讀那所學校嘛。」「今天又是甚麼活動?」「不知道啊,也許是病了。」
某一天,小衛在學校把我拉到一個角落,神色凝重地跟我說:「XXX,我需要你幫助。」不稱我富家子而稱我的名字,一定沒有好事了。「我想認識她,你幫我對她說吧。」「怎樣說?」「我懂得就不用你去吧!」「怎樣開口啊?『小姐,後面三行的美男子希望跟你交個朋友,你願意賞面嗎?』」「有沒有好一點的?」「小衛,你找錯人了,你找小陳*吧,他對女生好像蠻有心得的。」「XXX,我看你是最能守祕密的人,假如你不能幫我,我唯有另外再想辦法吧。」
就是這樣,小衛就自己想辦法了。
數天後,我上車,看見小衛,正要坐下在他旁邊之際,小衛向我打個眼色,我不明白,小衛就說「有人」,示意我坐別處,反正車的空位多的是,就在他身後三行坐下。我一坐下,才明白是甚麼事。
第二天,小衛又把我把到校園某個角落,「我們開始了……」第三天,我學乖了,在車上看到小衛,點點頭,就坐在他後面三行。兩個站後,我有點後悔了——我的目光總不自覺落在前面三行的一雙男女之上。我提醒自己,這樣看人很失禮,何況其中一個是我的同學。可是該死的我又忍不住窺看前面兩個人,看看他們在做甚麼,又看看他們沒有做甚麼。但又怕他們看見我在看他們,不,他們在前面,不會看見我的。只不過,萬一他們回頭又怎辦?是否要立即假裝望窗外的風景?我不想看,但又想看,又怕假如下車時小衛問我看甚麼,我要怎樣回答?我得承認自己比想像中好事,但又同時比自己想像中怕事。
好不容易,學校到了,我起來,向前走,想想小衛會說甚麼,又想想要對小衛說甚麼。
怎知,擔心全是多餘的。
因為他沒有下車。人家的學校,還未有到啊!
如釋重負。
第四天,我真的真的學乖了,反正上學的方法多的是,而且我上學的時間很早,其實可以乘下一班車,又可以乘地鐵,反正路有不少,我可以選擇,這樣就心安理得了,雖然不免心癢癢想著公車之戀的男女。上學的方法有許多,要知道自己選的是甚麼嘛,這是小衛說的。
至於小衛和鄰校女生的事,小衛不提,我也不問,我雖然好事,但正如小衛所說,也不易開口,直至一個月後某一天,小衛對我說:
「完了。」
「甚麼完了?」
「當然是我跟她完了,難道是功課做完了嗎?」
「為甚麼?」
「真是難以置信,原來她比我年長!」
「那又如何?」
「那又如何?當然不可以啦!起初看她拿著中三課本,以為她一定比我年輕,我已經比你們大兩年,就算她也是從大陸來,我也比她至少年大一點吧。怎知她來港後不像我降了一班,而是降了兩班,又在年初出世,就是比我年長十一個月。怪不得長得那麼高,樣子又那麼成熟。」
「女大過男有甚麼問題?」
「你沒有聽過『女大過男,情路難行』嗎?」
「真的沒有。」
「感情的事,你懂甚麼?唉,不過今次真是……以為知道自己選的是甚麼,原來自己竟然不知道。看她的樣子,認定她美麗,爽朗,大方,活躍,正是我想要的那一類型,怎知她原來比我年長,卻是我萬萬不能接受的。原來想要的,不一定適合自己;吸引的,又不一定是真心想要的。」小衛見我似懂非懂的,就問:「XXX,你聽得明嗎?」
我確是不太明白,明明是不能接受人家,又說甚麼選擇、想要、適合,小衛是否想多了?我自小在男校,只有讀書和師友,哪裡會想到那麼多?
不過,小衛當日這番話,在我記憶中卻總像抹不掉似的,日後大至選校、選科、擇業,小至上哪所館子、點哪幾道菜,買或不買、吃或不吃、去或不去,遇上期望與現實有所落差時,總會不期然問:吸引我的,是否我真想要的?我想要的,又是否適合我的?路有很多,如何選擇,真不容易啊!
*小陳的故事,見〈無心插柳〉

2014年10月7日 星期二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8:無心插柳

接到請柬,心中不期然一笑,連忙聯絡舊同學一起出席盛會,還請祕書預備好花籃;以往的情景,又再一一浮現。
中四開學了,學校鼓勵我們至少參與一項課外活動。當然,這種鼓勵是帶點強制的,對,學校是西教士所辦,崇尚自由,也鼓勵同學多方面發展。強制只是帶一點點,方法也溫柔得很,只是學期初每人獲派一份表格,列明各種活動:活動性質、舉辦的時間、地點、負責老師等,學生在表格列明意願,交回校務處即可,參加活動數目沒有上限,這正是母校可愛可敬之處,鼓勵學生多方面發展。
一天,小陳跑來問我:「你說田子琳、恭秀慧與常樂深,哪一個好?」
這一年,不知是誰積的福,我們學校一次過來了三位有拼勁有熱誠、盡心教學的好老師,更重要的是:她們,是的,都是她們,都年青貌美,對我們這所男校來說,真是萬綠叢中的點點紅,是久旱的甘露,小陳所講的三個名字,就是她們三位了。
「你講甚麼?她們都沒有教我們班;況且,她們哪一個好,既與我無關,更與你無關!」
「非也非也,對你來說,可以說是毫無關係,對我來說就是天下大事。」
「何出此言?」
「你呢,就鐵定參加湯麻史的英文小說閱讀小組吧?我呢,毫無專長,中英皆弱,出版辯論都與我無緣;四肢簡單、五音不全,音樂體育都不必妄想;讀書成績亦不標青,學科活動也沒有興趣。如何選活動?惟有從老師入手:常樂深帶領遠足組、恭秀慧負責攝影組、田子琳主理書法組,我鐵定從這三組中選一參加。」
「原來如此,你這隻小急色鬼——那不容易?反正參加活動無上限,你全數參加三項不是行了嗎?」
「難道我不想,不曉得是誰把活動編排得這麼可惡——三項活動都排在星期五放學後,攝影與遠足我明白,星期五放學後集會,方便發放星期六或星期日外出的資訊,只是書法為甚麼要在星期五?否則我可以至少可以參加兩項,現在我要放棄兩項!真痛苦。」
「醒醒吧,就是你全部參加三項又如何,你還能有甚麼希望?」
「你明白甚麼?不買獎券,如何能中獎?買個希望都好。」
「買甚麼獎券?你買獎券,無異於倒錢進海。你不如參加丁舉人(1)的物理組吧,反正你這麼頑皮,丁舉人的惡形惡相一定會使你乖乖的;也可以參加陳爺爺的國學組,說不定陳爺爺因為與你同姓三分親,願意給你補補課,使你的中文成績能有所提升。」陳老師正是滿口「之乎者也」的舊式學者老師,聽說曾有中一師弟錯口叫他爺爺,從此得了外號叫「陳爺爺」。
第二天,看見小陳一個在人圖書館,面前有一張寫了些文字的紙,小陳把手指輪流放在紙張三點之上,口中唸唸有詞,好像唸經似的,看看嘴型,好像在說「點指兵兵……」,但這個點指兵兵好像不斷重複、反覆進行,明明只有三個選擇,為何一點再點?明白了,仍未能決定選哪一項活動吧。還是不要騷擾他了。找到參考書,往借書處,小陳仍在座位上,正進行另一項活動:桌面上有三張摺得小小的紙條,小陳抽一張,打開,縐眉,把那張不中用的紙條摺起來,把紙攪勻,再抽一張,打開,再縐眉,把那張不爭氣的紙條摺起來……如是者,不斷再抽,十數次,實在難以想像小陳完全不知道我在看,但事實又是如此。如果世上有旁若無人這回事,一定是此時此景。
課外活動報名截止日期一天近於一天。某日午飯,又是一群人言不及義的聚會。
「小陳,還未拿定主意?」有人說。
「田子琳,放不下;恭秀慧,忘不了;常樂深,捨不得。」這正是小陳連日來的心聲吧。
不記得是誰說的:「那不容易?一定是參加攝影組,至少可以偷拍恭秀慧,即使最後一無所有,還可以留下幾幅照片懷緬一番。」
「攝影組的活動還包括黑房沖曬,是萬一給她沒收底片,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?」我們從不知小陳的思想這麼周密。
「那麼遠足組吧,說不定在荒山野嶺,小陳可以上演英雄救美。」
「遠足?聽說常樂深經驗豐富,我怕小陳平日四體不勤,到時分分鐘變成美救狗熊,到時他一定終身抬不起頭來。」
小陳苦笑。
「那麼就參加書法組吧,先教你,假裝不懂執筆,說不定……
「書法嘛,很悶的。」其實小陳也挺麻煩的。
也不知誰說的:「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,你還是乖乖的去寫書法吧。」小陳化身沉思者。
下午第一課正是湯馬士老師的英文課,一如以往,來自英國的文藝青年湯馬士老師一而再、再而三拒絕依書直說,從一道多項選擇題說到年青人應該有夢想,然後又旁徵博引,說這人怎樣那人怎樣,彷彿安份守己是罪。
“As young gentlemen, you HAVE to follow your dreams.”
這時忽然有人在座位上大叫:
“YES!”
不用說,這是小陳。
小陳拼發出光芒的眼神,在人類文明史上應該只出現過三次:第一次是哥倫布誤以為自己發現了新大陸的興奮,第二次袁世凱登基當中華帝國大皇帝的喜悅,第三次是小陳決意追求夢想的決心。哥倫布發現的原來只是西印度群島,袁世凱的皇帝夢短得可憐,還使他遺臭萬年,難道小陳的夢亦是凶多吉少?
原來小陳的夢想是書法,不,正確來說,小陳的夢想是書法組的田子琳老師。
從此,我們叫他陳羲之——當然不是因為他的字寫得好。
一個月後,我們問陳羲之的進展如何。
「唉,還以為可以一親芳澤。校務處周書記說,書法組由陳爺爺主理時,參加人數從沒有超過十人,但今年改由田子琳,卻有四十多人參加,還要移師美術室上課。上了三課,其他人對田子琳彷彿螞蟻見蜜糖,可憐我連走近田子琳的機會都沒有,唉,上天何以對我這般殘酷?」
「陳羲之,你有一個突圍而出的方法。」某人的笑容實在有點陰森恐怖。
「甚麼?」
……
一年後,陳羲之一名不再是諷刺。我們才明白,戲不一定無益,勤卻可以有功。
以書法組十個基本組員推算,書法組有三十人來是為吸引田子琳老師而來,換句話說,陳羲之的對手,有三十隻小急色鬼,要從這三十隻小急色鬼中突圍而出,方法有很多,但正途只有一條,就是把字寫好。陳羲之如是每天苦練,一年之後,竟然略有所成。一再證明,正途才是王道。
一年又過去,我們齊齊升上中六,中六嘛,那時稱為蜜月年,學生的正職是享受人生,兼職是搞課外活動,讀書極其量只是排第三,是兼職之餘有閒暇才進行的活動。桃花依舊,田子琳老師遠赴法國進修藝術,陳羲之也不必再參加書法組了。問他今年有甚麼打算,陳羲之期期艾艾,欲言又止,還是損友甲不夠厚道。
「還不是書法組嗎?田子琳就在巴黎鐵塔下寫生,陳羲之就在美術室當書法組長,真是『千里共嬋娟』啊。」
「為甚麼田子琳走了,陳羲之還要留?難道今年又有新來的年青貌美女老師負責書法組?」
「怎可能是陳羲之的原意?負責老師見陳羲之的字最好,老早欽點了他今年接任組長,陳羲之怎敢拒絕?」
陳羲之坐著,看著我們你一言,我一語,貌似待宰之羔羊。我問:「那麼今年誰是書法組老師?」
「還用問?田子琳之前的是誰?不就是他吧。」
眾人大笑,不,是除了陳羲之外,眾人大笑。
我看著請柬,想起以往種種,禁不住會心微笑,有時想,上天的安排,總是那麼幽默。請柬上面寫著:
「康健長者中心‧長者學員暨陳XX老師書法展……

(1)丁舉人是物理老師,以惡聞名,姓丁,因為使學生想起魯迅《孔乙己》中的丁舉人而得丁舉人的綽號,可見《孫長老》:
http://woolee997.blogspot.hk/2013/01/blog-post_26.html

2014年9月3日 星期三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(外篇):不得染髮


(一)
智仁中學的中期考試在聖誕假期前舉行。校方認為,老師可以好好利用假期慢慢評卷,減少因為急忙而出錯的可能,也可以讓老師有更多時間分析學生的表現,可以因應學生的表現而在下學期調整教學策略。沒錯,智仁中學重視成績,對師生的要求都不低。
好不容易,假期過去,這是假期後第一天,也是新一年第一個上課天,雖說是天寒地凍的日子,智仁的校園因為師生濟濟一堂而熱鬧起來。不過,這天智仁校園的氣氛特別熾熱,學生都非常興奮,原因是美老師這天以全新形象示人——一頭頭髮的顏色跟假期前完全不同,令人耳目一新,一眾同學議論紛紛,學生嘛,總是關心老師的外表,特別是美老師新年新形象,有同學問美老師受了甚麼刺激,有同學問美老師是不是好事近,總的來說,同學對美老師的新形象非常受落。
這也難怪,美老師雖然只在智仁任教短短數年,卻深受學生歡迎,特別是深得男生的歡心,這可不容易。智仁的男生以要求多多聞名,嚇怕不少年輕老師,特別是初出茅廬的女教師,都深感這群男生不易應付。據說幾乎每位女教師都曾在課堂灑淚,說據說,只是因為「女教師在課室灑淚」一事,不會有正式統計,所以不會有校方的正式紀錄在案。
美老師人如其姓。美老師的美,不是做作矯揉的美,是自然大方的美,一舉手、一投足,自自然然散發其氣質,就使人知道美老師有教養、有學問,是真善美的美,也使人不會停留在注意美老師的外貌。
當然,美就是美,同學都愛戴美老師。得知美老師仍然是獨身,曾有同學大膽表示傾慕,美老師就收過來自學生的小禮物、書籤、情詩,也有學生表示矢志讀好美老師的科目,以報答美老師為名,吸引美老師為實。美老師當然不為所動,畢竟師生過份親暱——更莫說是師生戀——是不合宜的。美老師在這方面倒是拿捏得恰到好處,既不會令學生繼續存有非分之想,亦不會令學生難受。這些事情,校方當然知道,看在眼裡,就對美老師百分百放心。
起初,校方確實對美老師有戒心,校長曾私底下表示,若有其他選擇,她不會聘用美老師,就是因為怕美老師使學生分心。智仁中學也曾出現過幾位這樣的老師,早期校方就曾因此得到教訓,因為某些事情沒有當機立斷處理,以致恨錯難返,到了要請有關老師離職,固然費了不少工夫,不懂事的學生又如喪考妣,意志消沉,更出現敵視校方的行為。幸好那時傳媒對學校較尊重,亦不如今日般嘩眾取寵,否則智仁中學一級名校的聲譽,可能不保。校長當年是初入職的年輕女教師,後來肩負校長重任,常常引此事以為鑑,重視防微杜漸。不過,某老師因急事於學年中離職,當時老師難尋,美老師是唯一滿足校方要求的應徵者,校方唯有放手一試。豈料,美老師做事有分寸、教學有熱誠,對學生關愛、對同事尊重,倒使校方鬆一口氣,放下心頭大石。

(二)
「然而,老師染髮,實在有點那個,」在學校行政委員會發言的是副校長廉夫人,「身為老師,讓學生覺得我們太注重外表,實在不好。」
「我贊成廉夫人的看法,」和應的是訓導主任禮老師,「雖說現今社會流行染髮,但我們不主張學生這樣做,所以老師也不應這樣做,畢竟,我們應該是學生的榜樣。」
「就像數年前那位放洋留學的小姐,每邊耳朵竟然都穿了三個耳孔,好像給霰彈槍掃射過一樣,真是成何體統。都怪我們當初走漏眼。」說話的是另一位副校長詩先生,「幸好她賺夠旅費後就去了環遊世界,否則十分麻煩。」
「退一萬步說,即使美老師這樣做不會影響學生,老師中卻沒有人染髮,不能讓美老師破戒。無論如何,染髮不是崇尚自然的做法,中國人崇尚自然,斷不可以改變頭髮天然的顏色;更何況《孝經》說『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,孝之始也』,染髮,對頭髮構成的傷害,相信不用理科老師告訴我們了,這是毀傷,不孝也,不孝也。」說話抑揚頓挫,引經據典的,是中國語文兼中國文學兼中國歷史科的德主任。
「看來沒有人願意為美老師說話吧,」校長終於說話了,「還有幾位未曾發言的老師,有誰要表達意見?」
「對,我們還是請美老師把頭髮的顏色還原,否則其他老師,特別是年輕一輩的老師,以為我們容許老師染髮,紛紛仿傚,那還了得?」說話的是忠主任,她的發言,倒是予人在趕尾班車的印象。
「美老師把頭髮弄得這樣,的確不好,本來,老師也是人,應該有老師的自由,在這崇尚個人自由的年代,我們本來不應干涉老師頭髮的顏色,不過,以美老師的情況來說,我們起初的擔心亦不無道理,我們辛辛苦苦,多番明示暗示,才使美老師與學生保持適當的距離,若然我們這一次保持緘默,我們勢必前功盡廢,我們還是應該有所表示。」說話的是義老師,他是學校的老臣子,老成持重,雖然沒有一官半職,但師生一致敬重他,校長特別請他加入行政委員會,他的說話,往往一錘定音。
「看來美老師染髮不合宜,是行政委員會的共識了。」看得出校長說這話時,心情輕鬆了不少——以美老師在老師團隊所受的尊重,校長心裡有點害怕有老師會為美老師說話,這樣她就難做了,現在難得領導團隊意見一致,餘下的只有一個問題有待解決。
「我們怎樣做?有甚麼建議?」
餘下還未發言的,是書主任,書主任是美老師的科主任,「還是由我跟美老師說吧,畢竟美老師是我科的老師,看來現階段不宜由校長或副校長出手。」書主任在學校的日子不短,辦事成熟穩重,由他出馬,校長放心。

(三)
會議後,書主任立即找美老師談談。儘管美老師不太理解書主任的想法,也不太理解校方的立場,美老師仍然會遵照書主任的建議,把頭髮的顏色還原。

起初,美老師在假期不斷改卷,某天早上,赫然發現自己的頭髮已由深灰漸漸變成淺灰,就試試把頭髮染黑,使自己看來精神一點,這還是十多年前開始長白頭髮後,第一次把頭髮染黑,倒想不到結果是校方希望他保留白髮;他想,也許還是白髮比較適合自己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