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8月19日 星期五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14:顧問老師

畢業多年,其實不是很多,但也不是太少,最期待的往往是跟母校老師敘舊。西教士上世紀辦的學校,校風相當自由,校董信任校長、校長信任老師、老師信任學生——當然,今日社會風氣大大改變,回看昔日,仿如隔世;社會變了,學校焉能不變?說回母校,據說母校的學生會,即是我們的學生會,是全港第一間中學成立的學生會——又當然,這種第一,往往有很多學校爭相承認,不過,無論如何,我們的學生會,是全港數一數二歷史悠久的學生會,殆無疑問。
很可惜,我唸書時沒有參加學生會,現在回想當日,好像若有所失。(不過,塞翁失馬,正因為中六幾乎沒有參加任何課外活動,才會給我的文學老師,就是當年的副校長,派去參加聯校社會服務團,因而有機會近距離接觸我的女神,詳見〈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6:我的女神〉。)我雖然沒有參與學生會,但學生會當時的顧問朱老師是我的預科地理老師,所以不論是地理同學或學生會幹事敘舊,我都有機會敬陪末席。
「老師,現在的學生是不是愈來愈難教?」這是每一次跟中學老師相敘必有的問題。
「你這問題呀,就是假設了你們比師弟們優秀吧。」朱老師一面拿著紅酒杯在手中搖呀搖一面說。今天出席的,連朱老師共十二人,在某間酒家。
「老師,不要這麼坦白好嗎?讓我們緬懷過去時,能有一點點良好感覺好嗎?」不知是誰說的,這當然是說笑。
「不是說笑,你們的師弟,實在不比你們差。」老師呷了一口紅酒。
「當然,我們是X記嘛。老師,我們離開以後,有哪些印象深刻的學生?」彷彿時代是以「我們離開」為界。
朱老師想也不想,問我們:「有告訴過你們,學生會曾經要搞獨立的事件嗎?」
「學生會搞獨立?」有十雙眼睛盯著朱老師。
「是呀,是數年前的事了。我沒有跟你們講過嗎?」老師說罷,把不知是誰給他的雞腿放進口裡。
「這麼轟動的事,若你講過,我們一定記得啦!」這的確有道理。
「是這樣的,跟你們那時候一樣,學生會會長都是全體同學投票選出來的,那年,其中一個參選的學生,也跟你們當時一樣,是中六學生,是個頗有想法的小子。」
「頗有想法?」
「對呀,他想到學生會出現一個問題。」
「問題?」
「是的,就是學生會是學生的組織,但同時受學校監管,若學生的想法和學校的想法不一致,學生會只有乖乖的聽從校方,他覺得這不太合理。你們知道,學生會顧問,是學校委派的,實際上,需要向校長負責,所以理論上來說,小子的話很有道理。」
「是啊,為甚麼當年我們想不到?」說話的是當年的副會長。
「所以啊,不是說師弟們不一定不及你們嗎?」朱老師繼續說:「不過,起初小子的要求卻不是學生會獨立,而是學生會可以邀請自己選定的老師作為顧問老師。」
「真有創意,早知當年我們找恭秀慧(註:恭老師與下文提及的田老師與常老師是當年三位美女老師,詳見〈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8:無心插柳〉〈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13:熱血教師〉做顧問啦!」今次輪到會長說話了。
「醒醒吧,恭秀慧與田子琳在我們中六時都走了,等等,還有一個常樂深,她是幾時離開的?是的,朱老師,還有她們的消息嗎?」談到美女老師,不少沒有修讀歷史的同學都變成歷史學家,都有求真精神。
「喂喂喂,別打岔,先讓朱老師講完小子的故事吧。」
老師吃過魚,徐徐地說:「既然如此,我就對他說要先請示校長,因為是校長委派我負責學生會,我總不能隨便答應小子,而小子的話看來又頗有道理,至少我當時想不到怎樣反駁他。不過這個小子真的很有頭腦,他又說,假如當選,會邀請我作學生會顧問老師。」
「那豈不是混吉?」
「話又不能這樣說,理論上的確有分別,若然是學生親自邀請,認受性又會有所不同,」說話的是另一位同學,「不過,朱老師,校長肯接受這要求嗎?」
朱老師吃過碗中的菜,說:「校長?你們記得老校長是怎樣的嗎?」朱老師收起笑臉,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:「沒有問題啊,這時不用急著跟孩子說教呀,反正他贏了,顧問是你,他輸了,顧問仍然是你,沒有分別。只是這個孩子,很特別、有意思,要栽培、要栽培。」
「這真是智慧。」
「老校長的智慧,我們老早就知道啦;老師,後事如何?小子當選了嗎?」
「傻瓜,他落選就沒有故事了,老師,請繼續。」
朱老師喝過侍應為他添的冬瓜盅,說:「正如你所講,小子當選了。這個小子,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鬼主意,當選後就說要搞學生會獨立。」
「學生會獨立,有甚麼好處?」
「這就是年青人的熱血與可愛,不一定是要有好處才做,小子其實沒有甚麼新理據,學生會獨立,跟自選顧問老師的理據其實是一樣的。」
「成立獨立社團,手續挺多的,學生怎辦?」
「對呀,小子也知道這事的手續挺複雜,但他就是有這麼一股傻勁。」
「今次老校長怎樣說?」
朱老師再一次裝出那副慈父模樣:「不打緊,讓他自己看看,可以走得多遠吧,你跟他一起走就是了。」
「朱老師,其實小子找我,是得到老校長允許的?」說話的是占士,他畢業後唸法律,成為了律師。
「當然啦,否則我叫學生會會長去找律師討論學生會獨立,豈不是找死?」難怪朱老師說學生會曾經要求獨立時,占士絲毫不感到驚訝。
「其實,學生會獨立是沒有可能的,不過我很同意老校長的看法,就讓小子走走,看看可以走得多遠。幹事會反覆討論——他們是挺認真的,所以嘛,莫再說新人不如舊人了。這屆學生會的開會時間,幾乎是前後四屆開會時間的總和;銀行戶口也是很大問題,沒有財政獨立,何來真正獨立?但是學生會若不能在政府註冊,有個法人身分,又樣在銀行開戶口?接下來的,不如由占士講吧。」
「好的,老師。起初收到老師電話,心中也想『幹嗎搞這些麻煩事,我們賣文具、訂飯盒、派報紙、安排水陸運會報名、搞活動,學生會應該已經挺忙碌』;不過,既然老師有命,而且關乎母校,總不能隨意敷衍。這個小子也挺認真的,老早查過註冊手續,警務處、公司註冊處、稅務局、銀行等,他把手續整理成一個流程圖給我,說真的,比我律師樓的一些實習生更清楚條例,我甚至有個衝動叫他留下來,或者叫他日後要唸法律,學成回來幫手。不過,現實是他要讀書考試,十月上任,他找我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中,一月要考試,他又不能不讀書,稅局、警局、銀行等哪會在辦公時間以外招呼你?他來到律師樓,往往已經是五時多,談完之後,已時七時。結果許多問題解決了,已經是五月,他又考試了。」
「結果就此不了了之?」
「話又不能這樣說,」占士續道:「這個小子的確頗有意思,他甚至自己草擬了一分〈學生會會章〉給我過目,也寫得不錯,相信他一定下了不少心思。不過,他暑假時來告訴我,暑假後,學生會主力要做的,是選舉與交接,獨立一事,就走到這裡,他還蠻不好意思的,說浪費了我的時間,於是送了一沙漏計時器給我。後來我知道,他也送了一個同樣的沙漏給朱老師。這就是我所知的。接著,就要交回給朱老師了。」
「這個甜湯真的不錯,占士,快喝吧。接著的等我說。是呀,那個沙漏仍然在我枱頭。其實,小子的幹事會中,也有人不認同小子所作的,來向我投訴,不過,我說,當初是你們自願加入幹事會的。當然,那一年的會議多而長,實際上做到的事卻少,也有不少同學有怨言,例如說福利少了,活動少了等等,不過,校長和我都覺得,花時間在他們身上,確實值得,聆聽他們,跟他們一起走,暗中保護他們,例如找這些有法律背景的舊生協助他,免得他接觸些不知甚麼人。這個實驗挺不錯。畢竟是年青人,有想法,你不能不讓他們試,他們試過,知道不行,就會感謝你放手、感謝你同行;你不讓他們試,他們只會心生怨氣,覺得你打壓他們,看不起他們。有甚麼事不可以坦誠地談?經過反覆思量,事情自然清清楚楚。其中一點,也是小子後來自己對我說的是——學生會的本質是甚麼?不單單是學生自己的組織而已,也是學生學習自理成長的一環,所以學生會獨立的理據,其實並沒有他起初想的那麼強——這是小子後來自己對我說的。」
「老師,其實這是幾時的事?那個小子現在怎樣了?」
「你沒有聽到老師講嗎,做會長的時候他中六,即還是會考的年代,是嗎,老師?」
朱老師拿起茶杯,呷一口濃普洱,普洱彷彿把老師帶到當年當日:「那時老校長還在,大概是20082010年間的事吧,占士,對嗎?」占士點點頭,老師繼續說:「占士沒能游說小子當律師,他畢業後去了唸哲學,然後到了英國唸碩士,好像是研究政治哲學。小子每逢放假回港,都會回來找我飲茶,還有一次,他特地找來占士,真有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