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0月7日 星期二

純屬虛構的校園故事8:無心插柳

接到請柬,心中不期然一笑,連忙聯絡舊同學一起出席盛會,還請祕書預備好花籃;以往的情景,又再一一浮現。
中四開學了,學校鼓勵我們至少參與一項課外活動。當然,這種鼓勵是帶點強制的,對,學校是西教士所辦,崇尚自由,也鼓勵同學多方面發展。強制只是帶一點點,方法也溫柔得很,只是學期初每人獲派一份表格,列明各種活動:活動性質、舉辦的時間、地點、負責老師等,學生在表格列明意願,交回校務處即可,參加活動數目沒有上限,這正是母校可愛可敬之處,鼓勵學生多方面發展。
一天,小陳跑來問我:「你說田子琳、恭秀慧與常樂深,哪一個好?」
這一年,不知是誰積的福,我們學校一次過來了三位有拼勁有熱誠、盡心教學的好老師,更重要的是:她們,是的,都是她們,都年青貌美,對我們這所男校來說,真是萬綠叢中的點點紅,是久旱的甘露,小陳所講的三個名字,就是她們三位了。
「你講甚麼?她們都沒有教我們班;況且,她們哪一個好,既與我無關,更與你無關!」
「非也非也,對你來說,可以說是毫無關係,對我來說就是天下大事。」
「何出此言?」
「你呢,就鐵定參加湯麻史的英文小說閱讀小組吧?我呢,毫無專長,中英皆弱,出版辯論都與我無緣;四肢簡單、五音不全,音樂體育都不必妄想;讀書成績亦不標青,學科活動也沒有興趣。如何選活動?惟有從老師入手:常樂深帶領遠足組、恭秀慧負責攝影組、田子琳主理書法組,我鐵定從這三組中選一參加。」
「原來如此,你這隻小急色鬼——那不容易?反正參加活動無上限,你全數參加三項不是行了嗎?」
「難道我不想,不曉得是誰把活動編排得這麼可惡——三項活動都排在星期五放學後,攝影與遠足我明白,星期五放學後集會,方便發放星期六或星期日外出的資訊,只是書法為甚麼要在星期五?否則我可以至少可以參加兩項,現在我要放棄兩項!真痛苦。」
「醒醒吧,就是你全部參加三項又如何,你還能有甚麼希望?」
「你明白甚麼?不買獎券,如何能中獎?買個希望都好。」
「買甚麼獎券?你買獎券,無異於倒錢進海。你不如參加丁舉人(1)的物理組吧,反正你這麼頑皮,丁舉人的惡形惡相一定會使你乖乖的;也可以參加陳爺爺的國學組,說不定陳爺爺因為與你同姓三分親,願意給你補補課,使你的中文成績能有所提升。」陳老師正是滿口「之乎者也」的舊式學者老師,聽說曾有中一師弟錯口叫他爺爺,從此得了外號叫「陳爺爺」。
第二天,看見小陳一個在人圖書館,面前有一張寫了些文字的紙,小陳把手指輪流放在紙張三點之上,口中唸唸有詞,好像唸經似的,看看嘴型,好像在說「點指兵兵……」,但這個點指兵兵好像不斷重複、反覆進行,明明只有三個選擇,為何一點再點?明白了,仍未能決定選哪一項活動吧。還是不要騷擾他了。找到參考書,往借書處,小陳仍在座位上,正進行另一項活動:桌面上有三張摺得小小的紙條,小陳抽一張,打開,縐眉,把那張不中用的紙條摺起來,把紙攪勻,再抽一張,打開,再縐眉,把那張不爭氣的紙條摺起來……如是者,不斷再抽,十數次,實在難以想像小陳完全不知道我在看,但事實又是如此。如果世上有旁若無人這回事,一定是此時此景。
課外活動報名截止日期一天近於一天。某日午飯,又是一群人言不及義的聚會。
「小陳,還未拿定主意?」有人說。
「田子琳,放不下;恭秀慧,忘不了;常樂深,捨不得。」這正是小陳連日來的心聲吧。
不記得是誰說的:「那不容易?一定是參加攝影組,至少可以偷拍恭秀慧,即使最後一無所有,還可以留下幾幅照片懷緬一番。」
「攝影組的活動還包括黑房沖曬,是萬一給她沒收底片,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?」我們從不知小陳的思想這麼周密。
「那麼遠足組吧,說不定在荒山野嶺,小陳可以上演英雄救美。」
「遠足?聽說常樂深經驗豐富,我怕小陳平日四體不勤,到時分分鐘變成美救狗熊,到時他一定終身抬不起頭來。」
小陳苦笑。
「那麼就參加書法組吧,先教你,假裝不懂執筆,說不定……
「書法嘛,很悶的。」其實小陳也挺麻煩的。
也不知誰說的:「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,你還是乖乖的去寫書法吧。」小陳化身沉思者。
下午第一課正是湯馬士老師的英文課,一如以往,來自英國的文藝青年湯馬士老師一而再、再而三拒絕依書直說,從一道多項選擇題說到年青人應該有夢想,然後又旁徵博引,說這人怎樣那人怎樣,彷彿安份守己是罪。
“As young gentlemen, you HAVE to follow your dreams.”
這時忽然有人在座位上大叫:
“YES!”
不用說,這是小陳。
小陳拼發出光芒的眼神,在人類文明史上應該只出現過三次:第一次是哥倫布誤以為自己發現了新大陸的興奮,第二次袁世凱登基當中華帝國大皇帝的喜悅,第三次是小陳決意追求夢想的決心。哥倫布發現的原來只是西印度群島,袁世凱的皇帝夢短得可憐,還使他遺臭萬年,難道小陳的夢亦是凶多吉少?
原來小陳的夢想是書法,不,正確來說,小陳的夢想是書法組的田子琳老師。
從此,我們叫他陳羲之——當然不是因為他的字寫得好。
一個月後,我們問陳羲之的進展如何。
「唉,還以為可以一親芳澤。校務處周書記說,書法組由陳爺爺主理時,參加人數從沒有超過十人,但今年改由田子琳,卻有四十多人參加,還要移師美術室上課。上了三課,其他人對田子琳彷彿螞蟻見蜜糖,可憐我連走近田子琳的機會都沒有,唉,上天何以對我這般殘酷?」
「陳羲之,你有一個突圍而出的方法。」某人的笑容實在有點陰森恐怖。
「甚麼?」
……
一年後,陳羲之一名不再是諷刺。我們才明白,戲不一定無益,勤卻可以有功。
以書法組十個基本組員推算,書法組有三十人來是為吸引田子琳老師而來,換句話說,陳羲之的對手,有三十隻小急色鬼,要從這三十隻小急色鬼中突圍而出,方法有很多,但正途只有一條,就是把字寫好。陳羲之如是每天苦練,一年之後,竟然略有所成。一再證明,正途才是王道。
一年又過去,我們齊齊升上中六,中六嘛,那時稱為蜜月年,學生的正職是享受人生,兼職是搞課外活動,讀書極其量只是排第三,是兼職之餘有閒暇才進行的活動。桃花依舊,田子琳老師遠赴法國進修藝術,陳羲之也不必再參加書法組了。問他今年有甚麼打算,陳羲之期期艾艾,欲言又止,還是損友甲不夠厚道。
「還不是書法組嗎?田子琳就在巴黎鐵塔下寫生,陳羲之就在美術室當書法組長,真是『千里共嬋娟』啊。」
「為甚麼田子琳走了,陳羲之還要留?難道今年又有新來的年青貌美女老師負責書法組?」
「怎可能是陳羲之的原意?負責老師見陳羲之的字最好,老早欽點了他今年接任組長,陳羲之怎敢拒絕?」
陳羲之坐著,看著我們你一言,我一語,貌似待宰之羔羊。我問:「那麼今年誰是書法組老師?」
「還用問?田子琳之前的是誰?不就是他吧。」
眾人大笑,不,是除了陳羲之外,眾人大笑。
我看著請柬,想起以往種種,禁不住會心微笑,有時想,上天的安排,總是那麼幽默。請柬上面寫著:
「康健長者中心‧長者學員暨陳XX老師書法展……

(1)丁舉人是物理老師,以惡聞名,姓丁,因為使學生想起魯迅《孔乙己》中的丁舉人而得丁舉人的綽號,可見《孫長老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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